行止

困=_=

【程光】雪异(9)

#哨兵时x向导光

#就是想试试写两个人并肩作战

#真的打架,会没命那种

#私设多,一切都是自我想象,如与现实有雷同,请当做巧合


9.

研究所事件算是告一段落,再过不久上面怕是就会召集他们谈话,进行一些后续的总结处理。哨兵的日常,要么是紧张刺激的战斗,要么是枯燥的平时训练和养伤。

 

而向导因为人数本就稀少,为哨兵疏导的任务可以说是一件接一件,休息的时间反而比哨兵还少。

 

一者过着在两个极端之间反复切换的生活,另一者就跟勤勉的工蚁般每日孜孜不倦。不同的能力,不同的生活方式,更别提本就存在的性格、爱好等差异……但哨兵和向导就是最亲密的伙伴,仿佛命中注定就得彼此相依。

 

陆光正过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假期,虽然这种拿伤换的假期不要也罢。不过反正都放假了,也不妨做点自己的事情。此时他便在前往研究所的路上,那个埋葬了队长的地方。

 

当日救援队伍赶到后,便接手了后续的任务处理,并把他们一行人送回了塔内。任务已经被迫中止了,因为一切信息都被炸得粉碎,而挖掘整理会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,此事正交由上级开会决议中,也许会移交到普通人那边的部队。

 

研究所倾塌后,连断壁残垣都没剩下,直接塌方只余厚厚的黄沙掩盖其上,于是那陷坑作了坟,荒土作了碑,呼啸的漫天风沙是唯一的碑文。

 

甚至无法统计这地底埋了多少冤魂,骨血与泥沙糅杂在一起,也算这荒漠终于得了生灵,来年若能滋养出几缕不羁的野花野草,就是难能可贵的告慰了。

 

塌陷的深坑周围立着一些栏障,隔出那片位置,前来的人都只能在外围眺望,不得靠近,以免破坏现场,虽说这个现场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,不过也没哪个闲的没事干会跑到这荒漠来吃沙。

 

除了边上那个站了好一会的瘦小身影。

 

他低着头,脸上带着悲伤的神情,眼眶已经红了一片。

 

“你也在啊。”来人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,但他并没有注意到。

 

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转头,他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走神了,连有人接近都没注意到。

 

他回道:“是啊。”

 

然后他摘下眼镜随手在衣服上抹了抹,复又重新戴上,也不知道是在整理情绪,还是真的被风沙迷得看不清人。

 

两人的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,一时间没了下文。程小时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巨坑,无意识地搓了几脚沙,一些细碎的沙砾被他踢进坑里,滚着滚着就不见了踪影。

 

就在这时,远处车的轰鸣声打破了这片刻的静默。两人不由地回头望去,便见到陆光下车向他们走来,他走得很慢,“嚓…嚓…嚓…”一步步踩在沙地上的声音分外明显,听着有种莫名的规律感。

 

程小时和陆光都没说话,倒是小眼镜先无奈地笑了,“大家都这个时间点来,还挺巧。”

 

“是啊,可真巧啊。”程小时抻了抻自己的手臂,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才接话道:“莫名其妙就都赶趟了。”

 

“嗯。”陆光走到他们面前,越过他们望向坑内。两人顺着陆光的视线也回到坑里,放眼过去也就那些泥沙碎石,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,填得很满,看起来却好像依旧空荡荡的。

 

许是现下的气氛刚好,小眼镜望着望着,突然提起了队长:“我和队长是同乡,我俩发小,以前总一块儿打篮球来着。队长篮球打得很好,我就属于人菜瘾大那一挂的,不过他还是乐意带我玩。”

 

“后来我们村那个老篮球场…给拆了,我们也没地打篮球了。就自己拿根棍儿,往地上一杵,拿家里的晾衣架拆了搭一搭,弯成个框就当篮球架了。”

 

“天天就拿那个投篮,也不知道砸坏了多少个架子,老是得换,烦得很。还因为拿了家里的晾衣架,我们都被教训了一顿。”

 

“后来吧,我去了城里上学,听说他分化成哨兵了,挺替他高兴的。那时候全村的人也都替他高兴,村里的人还商量着给他修条路,用他的名字命名。”

 

讲到这,小眼镜忍不住笑了一声:“结果那家伙不要,修路不要,大家说那不然给他整个雕像什么的,他也不要,说别整这些,他真受不住,就希望村里人给修个新的篮球场。

 

“然后那篮球场就修好了,还真用他的名字命名。就叫’鸿斌篮球馆’,鸿鹄之志的鸿,文武双全的斌。”说着小眼镜就拿手在半空中比划着那两个字。

 

“好家伙雕像都搞出来了。话说那名字听着不像篮球场,倒像是个卖篮球的体育器材店啊。”程小时也忍俊不禁。

 

“可不嘛,他自己也觉得别扭。不过他还是高兴的,毕竟以后村里又有篮球场了。他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回去约着那些弟兄磋两场,也带上我。我当时和他约好,我还去打替补,到时候我架着摄影机去好好给他拍几张帅照。”

 

“挺好的啊。”程小时的笑容变得有些黯淡。

 

“是挺好的啊……”小眼镜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,但他依旧强撑着早就变得僵硬的笑容,“本来是挺好的啊…但是现在也没意义了啊。

 

小眼镜抹了把眼泪,像是恍然大悟般说道:“是啊,队长已经走了,那篮球场给他建好了,现在也只能造福造福别人。还能怎么办呢,是他先失的约,我呢?我连怪他的机会都没有。

 

“这…这怎么就这样了呢?就感觉昨天队长还和我哥俩好地闹着玩,那么不着调的样子,还嘻嘻哈哈地开玩笑,结果转眼楼就塌了,眼看着那人也跟着没了…

 

他有些哽咽,说的话也开始变得模糊,而且越说越悲愤。

 

“我哭能咋地,我骂又能怎样,什么责任荣誉?哪有意义?什么生啊死的不也就那样,这日子我就算不过了不也没差吗!”

 

他使劲地拍打着围栏,眼泪滴到栏杆上,落到地上,瞬间蒸发,再怎么悲愤似乎都留不下一点痕迹。

 

看着他这个样子,程小时气不打一处来,直接抓着他的肩膀大声道:“你以为你说的话很对很有气势吗?不也全是拿来逃避的窝囊话!”

 

程小时皱紧了眉,他清楚小眼镜现在的状态有些进入误区,但他除了反驳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话去安慰他。

 

那些包装华丽的人生格言,或是回味无穷的鸡汤谁不懂?但斑斓的话语在巍峨的现实面前往往就跟西北风似的,能喝,但不解渴。

 

“有。”一直沉默的陆光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立刻让两人的视线望向他。他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说着,“有意义。”

 

那语气就像在谈论明日的朝阳是否还会升起,冬天过了春天是不是还会来临,仿佛他在说着的就是类似于这样的事实,这样理所应当,让人一下燃起希冀的愿景。

 

“有什么意义?”小眼镜看着陆光,此刻的他听到陆光的话就像是下落时抓住了救命绳索,哪怕勒得手生疼也不敢轻易放开。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悲戚和迷茫,正牢牢地盯住陆光。

 

陆光穿的衣服看起来很宽松,此时被风吹得有点晃,但他人站得稳稳当当。

 

“你,我们。” 

 

“什么…意思?”

 

“意思就是,活下来的我们,去成为他的意义。”陆光耐心地给他解释。

 

这个答案让小眼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。程小时听着倒是先低笑了一声,他松开了小眼镜的肩膀道:“意思就是,别让队长救你的那条命白费,要好好活。”

 

小眼镜突然被松开,身形略微歪了歪,他摇摇头苦笑着问:“那怎么才算好好活?”

 

“有意义就是好好活,好好活就是有意义。”程小时理所当然地应道。一边的陆光听了这绕口令似的回答垂下了眼睫,盖住眼里复杂的情绪。

 

小眼镜愣愣地看着程小时,像是没听懂这算个什么废话似的答案。他知道程小时不是在敷衍他,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跟他说这话。

 

可能,答案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吧。

 

小眼镜一把子划拉开程小时的手臂,一边往回走:“行了行了不跟你们绕了,一个个说的话我都快听不懂了。刚刚怪我,不小心丧了,兄弟们见谅。”

 

他朝后指了指:“那什么,我先回去了,队长的后事还有需要我帮忙处理的地方。”

 

程小时没有拦他,刚刚转身的瞬间,他看见小眼镜湿了眼眶。

 

所以他只是对着小眼镜说道:“没事儿,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就说,毕竟兄弟一场,肯定帮你。”

 

小眼镜走了几步,听见程小时的话又回过头,看见程小时朝他竖了个拇指,一边的陆光也朝他点了点头。

 

他站定,看了会儿眼前这两人,觉得也挺神奇,两个人像是一唱一和似的,三言两语就打散了他大部分的负面情绪。刚才原本只是觉得自己说了那些话怪别扭的,找了个由头急着想走,现在却突然觉得平静了。

 

可能他们有什么能让人舒心的魔力吧。不过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,那就以后找机会再认识他们好了。

 

“知道了,谢谢兄弟。噢!对了,差点忘了说…”他也竖了个拇指,“我叫陈潇,’潇潇雨歇’那个潇。”

 

程小时听了指指自己,又指指陆光:“我叫程小时,他叫陆光,就’小时光’那个‘小时’和’光’。”

 

“记住了。”陈潇挥了挥手,转头离去。

 

程小时斜靠在围栏上,陆光双手插兜站立不动,陈潇渐行渐远,直到背影也消失在散乱的黄沙里。两人身后,被陈潇拍过的栏杆似乎有点歪。

 

又是一阵沉默,从认识到现在,两个人之间还是第一次这么久没说话。就连之前也只是在分别和陈潇说话,两个人一直没有对话过。

 

但是也没吵架啊,为什么两个人跟冷战似的谁也不开口呢?难道是因为之前那个拥抱让两个人不好意思了?显然不可能,兄弟之间抱一下有什么,何况程小时是个厚脸皮的,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就不好意思。

 

其实程小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彼时彼刻的他莫名有些无语凝噎。明明也不是第一次送走战友,他以为自己可以拍一拍兄弟的肩膀,互相安慰安慰,悼念一下即将逝去的回忆。

 

队长的人生经历也没那么惊世骇俗,甚至称得上普通,应该不算是被队长感动的吧。伤心归伤心,但其实也没认识几天,他曾经送走过关系更铁的兄弟,包括拿命救过他的。

 

明明自己也经历了那么多,总不至于…还不知道怎么去接受这些事情吧。

 

何况平时也经常跟兄弟们开玩笑,什么要是我死了劳烦给兄弟抬个棺,抬棺的时候最好能载歌载舞欢欢喜喜的,完了再到坟头蹦个迪。

 

探望的时候别忘了给兄弟带上好酒,一起吹几瓶,抓几把瓜子儿唠个嗑,兄弟就躺那陪你唠,绝对不嫌你烦…

 

“兄弟,要是咱死了你甭伤心啊,我跟你说就你兄弟这能力,这才干,那下地底了也必须是个精英栋梁!”

 

“就是啊!就咱这样的,过个三十年河东河西,去转个世投个胎,那必须又是一条好汉!”

 

“诶!要不你投胎来当我儿子,我当你老子怎么样啊?奶粉给你管够哈哈哈…”

 

“我可去你的吧!…”

 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

早就说好了要从容面对死亡,到头来做到的却只有赴死的一部分人而已。

 

他看着陈潇背对着陆鸿斌的葬地离去,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……似乎直到现在,陈潇才真正开始走远。

 

那自己呢?这么久了,自己又走了多远呢?

 

直到今天来了葬地,程小时才终于不得不去直面一个现实——队长已经走了。

 

他突然感觉自己眼睛进了沙子,不禁上手去揉,结果这一揉就越揉越凶,很快就把眼睛揉得通红,摩擦出了些许的刺痛感。但是程小时还在用力地揉,似乎就跟那沙子较上了劲儿,直到自己的手腕被握住,是陆光制止了他。

 

“额…”程小时有些窘迫地看向陆光,“那什么,我眼睛进沙子了。”

 

说着他又眨了好几下眼: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就是出不来…怪难受的。”

 

陆光看着程小时被揉得通红的眼睛,清晰地看见他两只眼里布满的血丝,一看就是没睡好。但陆光只是轻轻拿开程小时的手,对他说:“别动。”

 

程小时乖乖地没有动,任由陆光把他的手拿开,然后他看见陆光靠近了自己。被揉过的那只眼看东西还很模糊,他闭上了另一只眼,朦胧中看见陆光的脸在他眼前放大。时间好像被放慢,他感受到了陆光呼出的轻缓的鼻息,有点痒,程小时不禁动了动脸。

 

接着,陆光拿手罩住了他的眼睛,为他挡住了风沙。眼前有点黑,这下程小时那只眼是真的什么都看不清了。然后他感觉到了一股风,很轻很柔,比呼吸要重一些,拂过了他的眼睛。

 

程小时愣在了原地,直到陆光收回手后退一步问他:“怎么样?沙子还在吗?”

 

“啊…”程小时眨了眨眼,“不在了吧,谢谢啊。”

 

“嗯,不用。”陆光重新把手插进兜里,也斜倚着围栏站住,场面似乎又要恢复到尴尬的沉默中。

 

就在这时,程小时终于开口了,语气听起来还算轻松,似乎跟平常没什么两样:“差不多我们也回去吧,以后…”他顿了半秒才接道,“以后这种事情可能还会有很多,你记得调整好情绪,习惯了应该就会好受很多。”

 

“害…我真是,看你的样子应该用不着我安慰,总之你…”

 

“真的能习惯吗?”陆光突然打断了程小时。

 

“啊?什么?”程小时讷讷地反问道。

 

虽然语气和平时真的很像,但陆光一反问他就有点接不下去了,因为他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到对话上。

 

陆光一直在等程小时先开口,他现在有问题想问程小时。但他斟酌再三觉得实在是不好问,这些问题都极有可能涉及到程小时不想回答的敏感层面,所以哪怕再想了解,他也最好选择暂时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。

 

作为向导,陆光对情绪这种成分实在太熟悉了。从在森林见到程小时到现在,他在程小时身上看到了一种奇异的割裂感。

 

简而言之,战斗中的程小时,和平时的程小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状态。不是那种战场和日常的状态切换,像是断了什么连接一样分成了两个人。更让人诧异的是,两个人竟然都是如此的真实。

 

战场上的程小时冷静而放肆,情绪就像压抑到极致的弹簧,积蓄着一触即发,呈现出的是一种紧绷着的,危险的稳定感。

 

而平时的程小时,怎么说呢,他喜欢笑,不是强颜欢笑,也不是虚伪造作的笑,反而笑得有些…让人难以置信的天真和坦率,仿佛那些鲜血从未沾染过这个阳光璀璨的少年。

 

这样的程小时,太容易让人生出探究的想法了,更何况陆光本就认识程小时,可以说一开始,陆光就对程小时抱有浓烈的好奇心。

 

听着程小时故作无事的安慰,陆光忽然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,结果他问出了一个自己本不该问的问题。

 

“我说,目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这种事情,真的能习惯吗?”陆光问得非常直白,像是在强迫程小时去面对这个问题。

 

他知道时机不对,他们毕竟才认识没多久,怎么可能吐露出什么心里话。

 

地点也不对,他们应该在清静的地方好好地坐下,慢慢地聊很久很久。而不是在黄沙漫天里由他突兀地抛出,砸得程小时措手不及。

 

但陆光还是问了,也许是好奇心作祟,也许是觉得既然程小时开口了那就顺势问下去,也许是因为刚刚看见眼睛通红的程小时心底里闪过的那一分不忍。

 

程小时可以笑着对陈潇说叫他好好活,像是有经验的前辈在劝慰和鼓励新人,但其实陈潇一转身他的那些情绪就有些控制不住了。

 

程小时明显是忘了自己身边有个向导,没有及时收敛住。外人最多以为程小时是有些伤感,但陆光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恐怖的情感,比之陈潇的更庞大,更压抑,更深刻。

 

作为向导,他见过不少崩溃的哨兵,而程小时和那些哨兵崩溃前的状态太过相似,尤其是一直以来压抑着的,庞大恐怖的负面情绪。他不太敢想象继续下去程小时会怎样。

 

刚刚和程小时面对面时,看着那泛着血丝的眼睛,陆光突然想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:会不会一直以来,程小时都没有真正发泄过自己的情绪?

 

但是,这怎么可能呢?他是那样一个坦率的人,性格又那么自来熟,怎么可能会没朋友?他怎么可能没有向任何人倾诉过,怎么可能没有在某个黑夜里放声哭泣过,怎么可能…

 

刚刚程小时用力擦眼睛的画面突然在他眼前闪过。

 

可他用力揉眼睛的样子,真的很像是想哭又不敢哭,只能不甘心地做着这种拙劣的掩饰,仿佛一个连哭泣都还没学会的孩子,就已经在努力遮掩自己哭泣的样子。

 

他没有去等程小时回答,他怕自己的问话一停下来就会回归到理智的状态。他应该尊重他人的隐私,保持好一个界限,这样是麻烦最少的交际状态。

 

但是对程小时,他意外地发现自己总是很容易变得,不那么自我。

 

所以他在森林里接过了程小时的蝴蝶刀,哪怕他其实不擅长用刀,刀给他才是真的花架子。

 

所以他在程小时带伤想去研究所的时候没有阻止,哪怕他清楚当时那个状态先行撤退才是最稳妥的做法,但他选择了冒险。

 

一旦错过了现在,以后的他肯定会因为那条无形的界限而选择继续沉默,必须借着现在的这点好奇和担忧的私心赶紧问出来,不然这难得的冲动消失,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问出口了。

 

就当是向导所谓的心理医生本能的伟大慈悲情怀在作祟吧,就当他陆光自大,自大到想要去捞起某个人。

 

怎么说呢?大概就是,他想试着帮程小时,哪怕他不领情。

 

所以他继续说了下去:“在森林里,你单枪匹马冲出去的时候我就奇怪了,你是唯一一个我刚做过疏导的,但你却是几个人中最快接近崩溃的那个人。”

 

“负伤后压力最大的队长,害怕的陈潇,还有一直紧张的…那个叛徒,都没有最先崩溃,反而是做好心理准备,坚定地冲向敌人的你,在用刀收割下第一个生命的刹那,情绪暴走了。”

 

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那么恐怖的情绪在瞬间收敛住的,但你的精神网当时还和我连着,我很确定自己没有感觉错,而现在的你也是当初我感觉到的状态。”

 

一旦开口,剩下的就简单了,陆光没有给程小时阻止的机会,便迅速抛出了一连串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题。

 

“所以程小时,其实你的每次挥刀,都在不断地经历崩溃吗?”

 

“你其实根本不想杀人对不对?”

 

“或者说,你害怕死亡。”

 

“所有的。”

 

程小时不是没接受过精神疏导,但每次都是在下了战场,自己把一切情绪整理妥当之后。这么多次的战斗经验,也足以程小时在战场上掩饰好自己的情绪,甚至能在瞒过所有人的情况下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。

 

也就是这回,头一次遇到有向导来前线参与战斗,偏偏还连接了精神网的情况下,这个向导的感知能力是如此出色,以至于程小时隐藏的情绪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暴露无遗,真的是自己疏忽了,而且还是毫无知觉地栽了两次。

 

程小时的心底蔓延出了一股巨大的恐慌,甚至忘了收敛已经外散的情绪,他感觉自己某个隐藏至今的秘密就快被陆光给撕开了。

 

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见不得人的事,但就是不想让人知道。

 

不想被人知道原来他是一个不合格的哨兵,一个沾满鲜血却害怕杀人的胆小鬼,矛盾又可笑。

 

他需要的是自己遮掩好所有伤口,去做那个所向披靡的战士,永远一往无前,成为那把最锋利的刀。

 

这个世界上谁都有痛苦,谁都有悲伤的,愤怒的,难以接受的或者厌恶的事情,但你就是必须坚强,擦干所有的眼泪继续不断地往前走,走到一切明枪暗箭都伤不到你的地方。

 

既然他是个哨兵,那就得学会面对这些,就像宿命一般。

 

程小时太清楚克服不了软弱会变成什么——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。而没有人会可怜废物,因为废物是可恨的。去同情和帮助一个废物就像去救溺水的人,很有可能就是被拖死的悲哀结局。

 

得振作起来,起码看着还有救,最好能隐藏所有伤痕,只呈现完美的一面。反正所有人都在这么做,他程小时也绝不例外。

 

毕竟在战场上,脆弱是不该存在的致命情绪。胜负欲也好,自尊心强也罢,起码不能让别人看轻自己。

 

所以即便陆光直接把程小时藏起来的那些东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,程小时还是下意识选择了隐瞒和辩解:“啊?不至于那么严重吧?”

 

拜托,不要再说下去了…

 

“不过我平时就是个情感丰富的人,可能情绪就是比一般人浓烈呢?”

 

就当我说的都是真的好不好?就这样翻篇吧…

 

“不过确实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波动吧,毕竟是条人命,情绪起伏很明显也正常吧…”

 

我不想被人知道这些,我不想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懦夫。

 

但陆光没有顺程小时的意,他抓住了已经被撕破的,岌岌可危的掩饰,并完全地撕开:“但你不一样,程小时,我感觉你真的快要崩溃了。”

 

“你凭什么说我不一样!我明明跟所有人一样!”程小时大声吼道,他用力地攥紧围栏,栏杆在他手下有些变形,“怎么?你就喜欢揭别人伤疤还是就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?你又不是我你懂什么?你们只知道感觉!情绪!谁还没有点情绪?”

 

果然,跟自己想的一样,陆光闭了闭眼。他就知道自己今天冲动地提起这些会引发程小时极大的反感,现在程小时难受了,愤怒了,他该怎么办呢?

 

陆光以为当揭开这一切,发现程小时果然如自己所想的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时,自己就能进一步去引导他面对和发泄。他以为程小时也必须发泄出来,那些受过的伤才会长成疤,才不会每次都裂开,让他流血痛苦,否则程小时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崩溃。

 

但是现在似乎有哪里不太对。

 

程小时还在说着:“我达到你们期望的时候,你们比谁都觉得我有前途。然后我失败了,哪怕就那么一次,你们就比谁都觉得我完了,就好像我什么样子是你们定的一样!”

 

“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!明明什么都没看见!”程小时已经忘了自己面对的只有陆光,他开始对着记忆里的某些人愤怒地控诉着。

 

陆光听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,他忽略了一点。

 

程小时真的崩溃了吗?

 

没有。

 

他们看见那些人倒在挫折中的狼狈模样,看见了痛苦和绝望,却忽略了那份挣扎。

 

眼泪下的,是不甘,哪怕卑微的不甘。

 

可他们不知道,不知道有的人微笑的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,也不知道有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战斗着,挣扎着。而陆光一不小心也暂时成为了他们的一员。

 

是他不小心进入误区了。

 

陆光突然产生了一些不安和愧疚,他明白了,程小时现在不需要安慰。

 

陆光想:他不该问的,自己难得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,有点想当然了。

 

心绪百转千回后,陆光最后放弃了去思考,先做目前最该做的事情吧。

 

 “抱歉。”

 

程小时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噎了两秒,眼前这个人大喇喇地把自己的伤口撕开暴露在外,那些压下的情绪牵引着回忆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,伴随着不知名的疼痛折磨地程小时有些难以忍受。

 

逝去的同伴,周围人失望的眼神,那些叹息,同情和愤怒……

 

这些都曾是他难过的根源。他知道自己这么久了都还没法完全适应去当一个哨兵,但那些过错和遗憾都已经被他甩在了过去的某个节点上,再也追不上他了。

 

现在的程小时最怕的,就是别人觉得他程小时还是个软弱的人,这样的人是得不到期望和信任的啊。

 

而刚刚陆光的话,便是把他打回了曾经,那个人人担心他崩溃发疯的日子。

 

结果陆光突然给他来了句道歉。道歉有用吗?你话都已经说出来了,道歉还有什么用呢?我这所谓的伪装不是已经被你拆穿了吗? 

 

程小时想对着陆光大声地指责这些话,却被陆光接下来的一句话堵在了喉咙口。

 

他说:“你确实很努力很厉害啊,程小时。”

 

未说出口的指责硬生生被哽成了一声呜咽,程小时用力地吸了吸自己的鼻子,不敢出声,怕一开口就不小心哭出来了。

 

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。

 

就好像陆光真的看见了,看见了他日日夜夜的挣扎,然后肯定地告诉他,你的努力都没有白费。 

 

正在气头上,结果被人一句话给浇熄火了,也是挺窝囊的。

 

陆光近乎感慨地说出了那句话,此时他确定了一件事情,那就是,程小时自己可以,他需要的只是别人也相信他可以。

 

既然每次收割人命都是足以击溃他的事情,但程小时就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那些可怖的阴霾,走到了现在,走到了他的眼前。看似不染尘埃,实则身披风霜而来。

 

“都过去了。”陆光最后这么说道,说完他拍了拍程小时的肩,便转身离去。

 

他想告诉程小时,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,过去的程小时也过去了。

 

不过程小时应该能听懂吧。

 

其实换作平时,程小时都不会这么失态,只是今天情绪本就比较失控。

 

逐渐冷静下来的程小时有点自责。

 

他想追上去和陆光道个歉,但却莫名留在了原地,没有动作。那句“都过去了”似乎融入了这茫茫的风沙里,在他耳边不断回响着。

 

嘈杂的风声好像柔和了下来,卷着沙荫盖住了程小时侧脸流下的一滴眼泪。

 

他在风中喃喃自语:“眼睛里的沙子好像还在啊。”


tbc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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